文 | 王雪琦
编辑 | 马钺
12月12日，在一场淘宝直播中，一套海景房以450万元的价格成交，这场直播在1个小时内成交额超过了1亿元。和李佳琦5分钟卖出几万根口红相比，这样的业绩算不上出奇，但却登上微博热搜，阅读量达到3.2亿，人民日报官微转发……之所以引爆舆论场，是因为出现在直播间卖货的不是网红，而是法官。这是一场宁波中院的司法拍卖直播。
“法官直播带货”，是阿里拍卖推出的新项目，把司法拍卖搬到直播间。双十二期间，阿里拍卖邀请了十二家法院，从12月1日到12日，每天直播一场，用户都能够通过直播间里的链接直接跳转到司法拍卖页面。
拍品中有房产，有皮草，有金条，还有黑社会老大被罚没的珠宝，有一场甚至还直播了法院去老赖家中腾房的过程。
法官们在镜头前显露了活泼轻松的一面，对网络语言的运用娴熟不输青少年。有法官形容一套法拍房时说“这套房可以用新和壕作为代名词”，有的法官介绍完拍品说“OMG，拍它拍它拍它”，有的法官介绍拍卖注意事项时表示，“如果资金不够，请你选择别的标的。”
这并不是阿里拍卖第一次上线司法拍卖直播。
第一次拍卖直播是2019年5月20日，借着520契机，阿里拍卖联合了十几家法院，通过直播帮法院做司法拍卖相关的用户教育。
但效果并不好，观看人数不多，也没有引起大众的关注。事后复盘，拍卖团队发现，法官们往往比较严肃，习惯性使用一些法言法语，而大部分淘宝用户很难理解，也没有兴趣。
双十一前夕，拍卖的小二发现厦门和杭州海关更新了一批包含奢侈品的拍品，主动联系过去建议对方直播。考虑到上次的教训，拍卖团队找了淘宝主播进入海关大楼直播，但仍然使用主播的账号。其中，在厦门海关的直播中，海关人员出镜介绍相关法律规定，主播负责串场和调节气氛。
MCN机构如懿文化为几场直播提供了主播，最初接到需求时，如懿文化的执行总监俞丽丽很惊讶，“没想过还可以做拍卖直播”。
考虑到司法拍卖直播的特殊性，主播的选择格外关键，既要活跃气氛，又要避免轻佻。在一次卖车的司法拍卖直播中，俞丽丽安排了两个主播，一个是粉丝比较多的淘宝主播，一个主持过车类活动的主持人。
“公职人员+主播”的模式走通之后，在双十二期间做一次大规模的司法拍卖直播的构想出炉了，而且这一次，最好使用法院的官方账号直播。
考虑到要与法官一同出镜，俞丽丽专门找了几个在地方广电系统工作多年的主持人来担任主播，有些场次是两个法官同时出镜，主播除了要在法官和直播用户之间串场，还要保证两位法官都参与到讨论中。
但联系法院时，难题来了。经历过520直播的失败，很多法院并不信任这种新形式，年底法院事情多，多数邀请石沉大海，偶尔有一家法院有意向，但拍品却并不适合直播，比如，标的只是一台没有故事的破旧摩托车。
转机来自贵州的一家法院。
11月22日，拍卖团队偶然发现，贵州的仁怀市法院上线了一批拍品，是刘锡勇涉黑案的罚没品，包括“黑老大”刘锡勇的金项链等。
看到这批拍品，业务小二很兴奋，这种有故事的珠宝首饰和直播的方式非常契合。而仁怀法院方面，也非常愿意尝试新事物。小二下午5点联系过去，晚上7点半工作群就建好了。
仁怀市人民法院执行员余昌贵告诉字母榜（ID：wujicaijing）记者，刚接到阿里拍卖的直播邀请时，稍微犹豫了一下，“司法拍卖不同于一般的直播带货，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个度的问题，毕竟执行的东西不是我的，也不是法院的”，余昌贵说。
余昌贵认为，把握好“度”，就是在直播中尽量客观地呈现标的，要把标的来源、处置目的等各方面因素直观、客观地向公众介绍清楚，“我们不能说这东西好或者不好”。
尽管有些顾虑，但仁怀法院方面还是很快就同意了与阿里合作。
余昌贵表示，目前全国的法院系统都在积极把直播引入庭审环节，作为司法公开的一部分。拍卖是诉讼最末端的环节，站在法院的角度，也希望拍卖环节更加公开，获得更多的关注，“既然拍品能够最终靠拍卖平台放在网上，直播也能做的，只是形式不一样，直播本身是符合法律规定的”。
阿里拍卖小二李欣还透露，这半年以来直播带货的普及，也减轻了拍卖团队跟法院沟通的成本。以前，还需要详细的介绍淘宝直播这款产品，现在开场白还可以简化成“你知道李佳琦吗”。
贵州仁怀市法院的这场直播被安排在了双十二司法拍卖直播系列的第一场，12月1日直播。直播前一天是周六，李欣晚上和朋友吃饭时突然接到业务同事电话，对方在贵州筹备直播，一接起电话，对面情绪非常激动，“资源位怎么没了？”这个同事平时非常沉稳，李欣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
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这次直播的流量，司法拍卖直播项目专门向淘宝直播申请了资源位，但分配资源的同事担心涉及处置黑社会资产，可能有负面影响，因此，资源位迟迟没有最终确定。
此时，仁怀法院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为了更好地向用户展示拍品，法官还专门申请把罚没品从保险柜取出，带到直播间展示，法院提前一天就开始布置直播间。
没有资源位，最后的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如果再次出现520直播时的情况，跟法院建立信任的过程也会更加漫长。沟通一直持续到将近10点，这个资源位才最终确定。
最终，在这场用法院账号做的直播中，有超过3万人观看，大部分拍品都以高于评估价的价格成交，连一款评估价只有20元的吊坠也拍到了1580元。
对于司法拍卖来说，溢价高和关注度高，也代表着更好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
司法拍卖，指的是人民法院在民事案件强制执行程序中，按程序自行进行或委托拍卖公司公开处理债务人的财产，以清偿债权人债权。
溢价高也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债权人的权益得到了更好的保障。
司法拍卖在中国的发展历史并不算长。1987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布《关于强制变卖被扣押船舶清偿债务的规定》，首次以司法解释的形式肯定了强制拍卖制度。
2008年以来，司法拍卖制度开始进行一系列改革，将司法拍卖与互联网相结合，就是改革的成果之一。
网络司法拍卖目前在中国有四种典型模式，以重庆法院为代表的产权交易所模式、以上海法院为代表的公共资源拍卖中心模式、人民法院诉讼资产网模式和以浙江法院为代表的淘宝网模式。
2012年6月，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跟阿里合作推出淘宝网网络司法拍卖平台，法院不再与拍卖机构合作，司法拍卖的竞拍流程全部在网络平台上完成。
在这种模式下，法院主导整个流程，淘宝网不介入具体交易过程，也不收取任何佣金。想参与竞拍的用户需要自己在网上查看拍卖公告、拍品信息，缴纳保证金、参与竞拍。
筹备直播项目时，李欣原本打算亲自体验一下司法拍卖，输入了身份证号等信息，却被系统提示没有参与资格。作为阿里拍卖部门的员工，她和很多同事都不能参与竞拍。
双十二司法拍卖直播项目结束后，阿里拍卖的团队在公司附近吃了一顿火锅。这是当初联系法院屡遭碰壁时，团队内部为了彼此打气立下的约定。
这次的事件过后，司法拍卖被更多人所了解。但是，让司法拍卖变得像普通电商购物一样便利、简单，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目前，在各类司法拍卖标的中，受关注最多的还是房产，关于法拍房，甚至还有不少购买攻略。
而在消费品方面，司法拍卖还是非常小众的渠道。
周明经常通过司法拍卖渠道购入各种奢侈品鞋包，再放到二手交易平台转卖。他告诉字母榜记者，自己几乎不用阿里拍卖，因为关注的人太多，赚不到差价。周明表示，通过一些小的拍卖平台或者不出名的法拍代理公司，更容易捡漏，被问及具体的购入渠道，周明拒绝了透露。
在周明看来，法拍的参与门槛并不高，但流程十分繁琐。很多拍品图片清晰度非常低，要依靠直觉判断啥东西值得买、差价高。
“网上拍卖未来肯定是趋势，但现在只有很少人选择这个，甚至关注法拍的人也很少，中国人没有这个习惯”，周明说。
字母榜记者查阅各类司法拍卖网站发现，跟电子商务平台大部分商品相比，司法拍卖的拍品介绍非常朴素，甚至耿直。
例如图中这款苹果电脑，详情页中专门提示，“该标的无开机密码，能否正常使用不详”。
在一些奢侈品箱包的拍卖中，有些法院会安排统一看样的时间，比如下图中，一批将在2020年1月11日开拍的奢侈品包，统一看样的时间是1月8日上午。但对大部分网友来说，这仍然是不便利的。
而服装类拍品通常是整包拍卖，在某种程度上也排除了单一卖家的竞拍。
变化在悄然发生。
12月21日，南京秦淮区人民法院在阿里拍卖做了一场直播，拍品包括500件衣服，来自南京一家服装公司。单价衣服起拍价只有1元，最后大多在百元内成交，所有衣服全部卖出。
秦淮区法院执行局局长夏婕接受现代快报采访时表示，打包卖很难找买家，拆开后，卖一件算一件，也能早日把钱还给债权人。
余昌贵告诉字母榜记者，他认为，直播模式很适合首饰珠宝这类拍品，天南海北的用户都能拍，“比如这次成交的拍品，受众就来自全国各地”。
今年双十一当天，苏州园区法院和阿里拍卖有过一次合作，在淘宝主播“长颈鹿小姐姐ss”的直播间里，挂上了53颗裸钻的拍卖链接。
俞丽丽安排了这场直播，各种事项确定后，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介绍直播详情。让她意外的是，这条朋友圈引发了很多朋友的关注，其中大多数此前从未参与过司法拍卖，“起拍价便宜+法院背书”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不少人甚至专门来找她要直播链接。
让“长颈鹿小姐姐ss”很感动的是，法院的工作人员事后还专门把拍卖结果反馈给她，感谢她的工作付出。
原本计划2个小时的直播，因为钻石很快被拍完，只用1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债权人申请执行的金额是200百万，而拍卖的总额超出了这个金额，超过的部分将被还给欠债方（被执行人）。
“直播间里的粉丝也很开心，感觉同时帮到了很多人”，“长颈鹿小姐姐ss”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周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