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运中因空运被私改为陆运导致死亡的金毛犬Siri。受访者供图
来源：重案组37号
“乘机后，没有专人照顾，由宠主准备食物和水，用小碗挂在装宠物的航空箱内。”如果有需要，公司可以安排车辆将宠物接到昆明再发往全国各地，但车上同样没有专人照顾。到昆明后，宠物打包上飞机之前的时间内，公司才会发视频给宠主反馈宠物动态。
金毛犬Siri的死，揭开了宠物托运市场乱象的一角。
7月16日，金毛犬Siri的主人曹先生告诉新京报记者，其委托的托运公司私自将协议约定的空运方式改为陆运，导致他的金毛犬因中暑心脏衰竭死亡。
Siri的遭遇被发到网上之后，受到众多爱宠网友关注，一些明星也为之发声。更多的宠物主人反映托运公司私自更改运输方式，导致宠物出现应激反应、受伤、死亡的情况。
私自更改运输方式，只是宠物运输诸多问题中的一个。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市面上不少从事宠物托运的公司，存在超限经营、违规“代办”检疫证明甚至没有经营资质等问题，很多公司承诺运输过程拍宠物视频给主人，也只是为了招揽生意。
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表示，宠物托运因私自更改运输方式死亡，违反《民法典》中关于合同的规定，应当承担责任。但目前，对于宠物类的活体动物运输，法律尚没有明确禁止或需要取得特定资质。
“金毛Siri事件的影响，已经波及整个行业了。”一名从事宠物托运服务多年的经营者对新京报记者说，目前国内从事宠物托运业务的门槛定义并不清晰，相关规定及监管部门的缺失、模糊，也造成了行业内的一些乱象，随着Siri事件的发酵，这些问题都展现出来了。
金毛犬主人展示与托运公司的协议。视频截图
空运变陆运 被偷换的宠物托运
“我将我的狗托付给他，合同签的空运也给的空运的钱，他却背着我将我的狗陆运，1700多公里，导致狗在路途中就死亡了！”
金毛犬Siri的主人介绍，根据托运合同，狗应该从南京空运至贵阳。7月6日，他按照托运方帮帮国际宠物托运公司工作人员的要求，将金毛犬Siri送到南京，让托运公司去办理空运前的检疫证明，但后来才知道，狗一到南京就直接被装上车，通过陆运送往目的地贵阳。
在宠物主人与托运公司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中，可以看到主人因为自己同时飞贵阳的航班取消，就已经怀疑托运方式，但工作人员仍坚称是空运。
7月15日，金毛犬Siri托运死亡事件在网上被关注发酵。在看到Siri的事情后，韩可（化名）也想起了之前自己托运猫的经历。
韩可是南京林业大学一名应届毕业生。由于计划毕业后回老家银川工作，她在电商平台上找到一家名为吉祥宠物托运部的商家，与对方商议后，她决定通过空运方式将猫从南京托运回银川。
韩可记得，自己当时并未与商家签署任何书面合约，只是通过微信沟通后达成了口头协议。“当时他们答应我走南京到银川的直达飞机，提前一天接走猫办手续。邮政航空费用800元，外加我买托运用的航空箱50元及其他的费用共1050元。”
6月22日16时50分许，店家派人上门取走了她的猫。6月23日早8点，店方微信告知韩可宠物托运的航班为山东航空SC4919，取猫地在银川河东国际机场航空货站口。
在货站看到自己的猫后，发现“猫猫下飞机时眼屎粘了一眼睛，且有明显的鼻涕眼泪，精神状态也不好。”但之后，猫身体并无大碍，韩可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7月15日晚，在看到Siri的事情后，韩可重新想起6月的经历，她查询当天航班后发现，该航班“从济南飞往银川，根本不是南京的直达航班”。她去质问后对方承认，从南京到济南的托运方式是陆运。
家住云南昆明的普怡琳（化名）也遇到了和韩可一样的情况。今年7月8日，她在百度上搜索到了一家名为“宠之运”的托运公司，将自己四个月大的布偶“芙芙”托运到四川南充，对方承诺空运，并告知她将于7月11日接走“芙芙”，“当天就能送到。”
当晚7点，她的朋友按照当时和托运公司口头约定的航班去当地的机场接猫，可却被机场人员告知，当天并没有猫托运到达。
普怡琳反复质问下，对方才告知猫并没有空运至南充，而是以大巴车运输的方式从昆明先发往了成都，“猫被丢在了大巴车的行李舱里。”
多名受害宠物主认为，托运公司私自更换运输方式最主要的原因是节约成本，而空运航班数量较少，且手续繁杂、限制颇多。譬如，如果是随机托运，中国南方航空规定“作为行李运输的活体小动物必须装在供氧的货舱内运输”，且“旅客托运小动物，必须在定座时提出，至少应在航班起飞时间前72小时提出申请，经南航回复后方可托运”。中国南方航空、中国东方航空、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等均规定超过32kg的宠物不能登机，短鼻犬等特殊宠物品种也不适宜上飞机。
而选择陆运不仅成本低，而且道路运输条例中没有关于宠物的特殊规定，大大降低了运输限制。记者查询得知，从南京到贵阳的航班价格在700-1500元不等，而软座大巴车暑运期间仅为380元/人，淡季300元/人。
金毛犬主人与托运公司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宠物“失联”托运过程中的“暗箱操作”
在金毛犬Siri被送到托运公司后，其主人曾多次要求对方如约提供运输途中的宠物视频，但只得到了一段视频。很多托运过宠物的人告诉新京报记者，托运公司接手宠物后，自己就对托运过程“一无所知”，商家此前承诺的运输过程视频根本见不到。
无论选择空运还是陆运的方式托运宠物，托运公司“全程照顾宠物，定时喂食喂水”的承诺都难以实现。
16日下午，记者以宠主身份致电昆明宠乐游运输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宠物乘机后放在货舱，舱位和行李舱差不多，但会全程提供氧气，且温度与客舱温度大致相当。
“乘机后，没有专人照顾，由宠主准备食物和水，用小碗挂在装宠物的航空箱内。”如果有需要，公司可以安排车辆将宠物接到昆明再发往全国各地，但车上同样没有专人照顾。到昆明后，宠物打包上飞机之前的时间内，公司才会发视频给宠主反馈宠物动态。
乐途（大连）运输代理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在公司陆运专车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建议采用专车运输，“专车跑高速，全程空调，有专人照顾宠物，可以在服务区停车的时候喂食喂水。”
超过32kg的宠物不能办理随机托运，只能走货运，但货运的运输条件差，“包装都是严丝合缝的包装，钢筋笼子加挡板，不算太透气，可能会闷着宠物。”这名工作人员表示，货运需在起飞前三小时左右办理手续，落地后在货运到达处放置时间较长，且货运到达处通常环境恶劣，不适宜宠物生存，仓库存放也可能会导致宠物出问题。
另外，该工作人员表示活体运输“死活自负”。虽然他们有托运保险，但只对飞机失事、飞机掉进水里将活体动物淹死、飞机起飞前起火三种情况予以理赔，并需要对活体动物进行死亡鉴定。“如果要保值，保险公司只能保2000-10000元之间的价格，保费是5%。但是不建议，因为之前有客户保了1万块钱，但是这个猫提货的时候没事，回家后死了。这种情况也是不能赔付的。”他说。
宠必达的客服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如果宠物主人没有准备食物和水，公司会提供。但路上只有两个司机轮流开车，没有专人照顾，也不能拍摄视频，理由是“司机急着开车赶路，没有时间拍视频。”
▲商家议价截图。受访者供图
资质难寻 宠物托运公司注册为信息科技公司
相比金毛犬Siri，段然（化名）的狗还算幸运。
今年6月9日，他委托乐途（大连）运输代理有限公司将自己的狗从青岛发往大连，然而在运送至胶州时因货物较多并未装上车，导致狗滞留在胶州服务区仓库内近48小时。
接到狗后，段然发现其患上了严重的脓皮症，后续联系客服他们给出的说法是狗没死就不管。
对运输过程不满，宠物状态异常甚至死亡，不少受害者向托运公司理论，但等来的几乎都是对方不理睬、不赔偿与不负责，甚至态度恶劣。
段然对商家如此态度感到愤怒，他上网查询工商信息后得知，他委托的这家乐途（大连）运输代理有限公司有普通货物运输资质，但被列入了严重违法失信企业名单。
新京报记者在天眼查上查询得知，国内多家宠物托运公司，如乐途（大连）运输代理有限公司、尤宠快线等多家宠物托运公司，业务包括普通货物道路运输、普通货物仓储及国内货运代理等。宠必达、为帮宠托、宠必游、携宠旅行、舒宠快运、巴士宠物、飞飞狗等市面常见的宠物运输公司，均注册为与计算机信息科技公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等。如飞飞狗是成都飞飞狗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旗下品牌，经营范围为“软件开发；信息系统集成服务；信息技术咨询服务；货运代理。”
此外，宠乐游在各地的营业网点均属于连锁加盟机构，总公司为昆明宠乐游运输有限公司。其中，部分网点没有查询到工商注册信息。该公司网站的招商加盟页显示，“这是一家专业从事活体动物运输（航空运输为主、陆运为辅）的全国连锁企业”。
据新京报此前报道，7月16日，广州市花都区交通局花东交管所相关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承运金毛Siri的广州帮帮货运公司有工商经营许可证，但并未在交通部门备案，属于货运代理，实际上没有相关运输资质。
7月19日，上述工作人员再次介绍，当地交通行业的条例里只有普通货运许可，获得该许可后，经过当地防疫部门备案申请，运输范围可包括鸡、鸭、牛、羊、狗等活体动物，但暂时没有明确单独区分出“宠物”这一项。至于像广州帮帮运输公司这样获得“货运代理”资质的，可以接相关运输订单，再委托其他有运输资质的公司进行运输。
针对宠物托运业务所需资质和手续问题，记者询问北京、大连、杭州、南京等多地交通管理部门得知，目前法律法规中并没有单独的宠物托运条例，宠物托运也并不需要取得特殊资质。
大连市道路运输管理处工作人员称，“这是个新型的东西，关于这个也没有专门的法律规定”。杭州市交通运输局货运处工作人员称，仅交通管理部门而言，宠物托运不需要取得特殊资质。北京市东城区货物运输管理科也给出了同样的说法，但尽管不需要特殊手续，也应该符合活体运输的具体要求。
一名宠物主人与商家的托运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检疫代办 托运公司称宠物也可“套牌”
但目前，国内尚未形成关于活体宠物运输的完善法律体系，仅在动物防疫方面有相关运输规定。
据2021年1月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以下简称《动物防疫法》）第五十二条规定：“经航空、铁路、道路、水路运输动物和动物产品的，托运人托运时应当提供检疫证明；没有检疫证明的，承运人不得承运。”
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国内航空公司对宠物托运都有明确规定，对于宠物托运数量、运输文件需求、托运宠物的容器以及拒运情形等都做出了说明。各航空公司均表示“每个独立包装的小动物及其容器合计重量(含食物和水)不得超过32千克”，搭乘国内航空公司的航班，装运小动物的容器都要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 GBT26543-2011-活体动物航空运输包装通用要求》，其对于容器尺寸、闭锁方式以及宠物生存条件等方面也都进行了规定。
在诸多规定下，部分不符合随机托运条件的宠物主转而寻求宠物托运公司的帮助，“方便”“省心”是他们花钱买托运服务最主要的理由，“一站式服务”也成为许多宠物托运机构的卖点。
韩可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出发之前，她咨询了当地的航空公司，由于自己的猫只有两个月大，只接种了一针狂犬疫苗，手中暂未收到宠物健康免疫证，所以无法随机托运。普怡琳的布偶猫“芙芙”没有接种狂犬疫苗，无法办理检疫证明，所以也找了托运公司。
“不验的，只是带到检疫部门看一下宠物，然后直接就开具一个证明。”对于检疫，昆明宠乐游运输公司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他们只管办手续，不管打疫苗，并称走飞机货运允许不打疫苗。
乐途（大连）运输代理有限公司工作人员也告诉新京报记者，办理检疫证明要带宠物及宠物健康免疫证到当地海关检测中心进行检测，主要检测新冠、细小、狂犬等，大连当地检测费猫为60元，狗为90元。检测后第二天出血检报告，再持报告到当地动物卫生监督所开具检疫证明。由于这个程序十分繁琐，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有些宠主就找公司代办，“我们代办是不需要带猫狗，我们统一盖章，一次好几十张这样开。”
该工作人员也向记者透露，他们在海关“认识人”，“我们不认识人，做不了这个行业。说白了走个捷径。”
该工作人员还称，如果宠物还小，没有打疫苗，也可以开检疫证明。“我们统一套别的猫的信息去开，不用带你的猫。”他说，宠物健康免疫证的作用就是开检疫证明，检疫证明上不会体现宠物的年龄、品种、长相，只会体现宠物的只数、出发地、目的地。
7月18日上午，记者以宠主身份向中国东方航空客服人员咨询超重宠物的托运问题。对方表示，宠物托运必须按照航司规定执行，如果超重只能通过货物托运的方式进行运输，但同样需要检疫证明等相关手续。
▲某托运公司主页介绍。受访者供图
托运“无规”“行规及监管的缺失造成乱象”
针对金毛犬Siri托运死亡事件，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告诉新京报记者，宠物托运因私自更改运输方式死亡，违反《民法典》中关于合同的规定，应当承担责任。但目前，对于一般的活体动物运输的资质，法律尚没有明确规定。
“Siri事件的发酵对整个宠物托运行业都产生了影响。”19日下午，从事宠物托运服务行业多年的庞源（化名）说，目前不单单是宠物托运行业，整个宠物行业都没有具体的政策法规和对应的监管部门来管理。
庞源介绍，国内宠物运输首先推荐空运，其次是空调专车运输，但是任何运输方式也不是100%安全，“100%的安全，纯粹是夸张的销售宣传方式。”从宠物品种来说，有一些拥有先天性疾病的宠物品种，如短鼻腔、肥胖的犬只反而不适合空运，适合陆运。陆运也有几种方式，除了常见的客车托运，还有一种新近流行的“宠物空调车”。由于高温和缺氧是宠物托运中的主要风险因素，宠物空调车上必须开空调，也会配备相应的司机，运输中会定期对车上的宠物进行检查。
“在运输之前，我们会跟客户说，在我们可控的范围之内，会对宠物进行细心的照料。同时也要提前强调存在风险，客户自己考虑。”庞源表示，以他们公司为例，托运宠物采用空运形式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主人自己携带宠物（即随机），宠物主人将宠物的狂犬证明、疫苗记录等提供给我们，我们会帮宠物主人与航空公司沟通申请。
第二种情况是主人不随身携带，这便涉及单独的货运形式，货运的前提是飞机必须拥有有氧舱。航空公司在与机长报备货舱里有宠物活体后，机长便会打开氧气设备。“目前国内航空公司飞机的货运舱几乎都为有氧舱，没有有氧舱的飞机航空公司也不会接收活体。”庞源称，宠物登机后，货舱内严禁有人员，因此在托运过程中是不能为客户拍摄宠物视频的。
庞源说，目前国内对宠物托运业务开展的门槛定义并不清晰，行业规定及监管部门的缺失与模糊也造成了行业内的一些乱象，“宠物道路运输的要求和运输牛、羊、猪的检疫防疫要求是类似的”，因而许多人涌入这个行业，造成鱼龙混杂的局面，“就（金毛）Siri事件本身而言，它可能就是一个个例。但是现在整体社会舆论导向，其实是对整个行业的冲击。”
新京报记者慕宏举 徐杨实习生张弛
原标题：金毛犬Siri之死背后的宠物托运乱象空运改陆运违规代办检疫证